之之的日記

 
 
                                                                 2009.03.23 家族掃墓

奶奶走了，享年92歲。

還記得12月30日那天傍晚，十分鐘前的我才剛接到班上查爾斯大哥欣喜若狂的來電說女娃兒誕生了，健康又漂亮，電話兩端的我們開心的一同歡笑，十分鐘後的我，接到老爹用國際電話打來，電話那頭喊了一聲之之後便安靜無聲，依稀聽到老爹似乎在忍著不讓我聽見他啜泣的聲音而咬著唇，我馬上聯想到奶奶，不敢面對的輕聲問著，奶奶還好嗎？時間似乎停止似的，等待老爹回應的那幾秒都讓心臟瞬間加速，老爹顫抖的把口中要跟我說的話一個字、一個字的慢慢從口中吐出，說奶奶陷入昏迷正在急救，醫生說奶奶可能熬不過今天的話語，第一次聽到老爹這麼哽咽的聲音，從小老爹就是我的一片天，還記得小時候的我個性拗，即使在外面受了委屈也強忍著回到家才關在房間哭，老爹總是那一個安慰我又教我如何面對的人，這次，讓我第一次驚覺原來老爹也有脆弱的一面，我只能不斷的跟老爹說，你要堅強喔，奶奶愛你，不會希望你哭，這是我們都知道總有一天要面對的事情，老爹哽咽的回我說他知道，只是他好捨不得奶奶走，聽完我的心好酸，眼淚隨著老爹那股堅強又強忍悲傷的情緒而掉下來。

我的腦海裡想像著老爹在醫院內心的煎熬，冰冷的急診室，還有奶奶正在和死神搏鬥的情景，我能感受，老爹心中對奶奶的不捨，好希望能在現場給老爹擁抱，讓老爹也能有個肩膀可以宣洩悲傷。老爹是這麼樣一個孝順的孩子，每次看到他和奶奶的互動，其實就是我們家三姐弟妹最好的身教。我們家沒有子欲養而親不在的遺憾，老爹在奶奶有生之年，帶著奶奶遊遍世界，奶奶雙腳還能有力的到處趴趴走時，老爹總是把握機會帶著奶奶到處玩，還記得以前要帶奶奶出國，奶奶總是會說＂哎唷，我沒關係啦，你們年輕人去玩就好＂，她就是這樣，永遠都是先想到別人然後犧牲自己，老爹總是要連哄帶騙的說沒花甚麼錢啦，一起出去玩啦，奶奶再三確認＂金ㄟ齁？金ㄟ齁？＂被說服不會花甚麼錢之後才開心的和我們出遊，真的是很可愛的人！
　
                                                                          1987.10.31 印尼                                                    1996.10.25 威尼斯

老爹的孝順不只是一有空就帶奶奶出去遊玩，更是幾乎每天都回家陪奶奶吃飯，偶爾晚了一些回家，一回到家第一件事情就是去奶奶房間和奶奶問候＂甲爸沒？＂陪奶奶聊聊天，以前奶奶活動力十足時，看到兒子回家，馬上就到廚房把東西加熱給老爹吃，不假他人之手，奶奶用行動表達他對兒子的愛。老爹工作還沒回來時，奶奶總是不斷的對我們這些小孩說我們要節儉，因為老爹賺錢很辛苦，要我們體諒老爹的辛勞。奶奶行動不便後，老爹更是每天一早起床就先到奶奶房間捏捏她的臉，看著奶奶睜開眼的第一個笑容，還會不時的考考奶奶的記憶力，逗逗他，然後和我們分享奶奶今天又講了甚麼好笑的回答。老爹用身體力行，表達了他對奶奶的愛，不曾間斷。

奶奶的一生，從伯父口中聽到不少，堅強的他面臨了當初日本人占領的戰亂，老公被派去菲律賓打仗生死未卜的階段，獨自扶養小孩們，背著孩子幫人洗衣服，批菜，上山工作賺取勞力，堅毅好強的個性讓他從不喊一聲苦，生活的目標只為了讓孩子吃飽還能上學，那是一個怎麼樣艱苦的年代，已不是我們這個世代可以想像。

奶奶的個性很硬，掌管家裡大小事，小時候的我們總覺得奶奶是恰北北，總是板著臉很兇，教訓起我們也是毫不手軟，印象中的奶奶總是讓人感覺很可怕。上了大學後，奶奶行動開始不便了，好強的他也開始學習如何向他人請求協助，緩和了他的脾氣，大學時代每次回宜蘭老家過年總覺得奶奶臉部的線條似乎又多柔了一點，還會學著我們比ＹＡ。若不是因為每次回家看到奶奶，還真不會發現自己明顯的又長了一歲，這幾年奶奶記憶力時好時壞，但是我還是覺得她好可愛，因為他總是一直問我，畢業了沒？工作了沒？工作了阿，那賺多少阿？奶奶總是眼睛張得大大的看著我說，自己賺錢很好喔，阿要節儉一點喔，阿記得不可以跟別人借錢喔，阿自己要多吃點喔，阿要照顧你小弟喔…，我也一次又一次的回答奶奶說，嗚喔嗚喔（台語：有喔有喔），奶奶就會露出一種很滿意的神情，每當奶奶一邊笑著一邊用很活力的中氣跟我說＂勁厚！＂（宜蘭腔台語：很好），我就會注意到他那因年邁而皺皺的手，緊緊的握著我的手，那一瞬間，我覺得很幸福，因為奶奶還是很有力氣，奶奶還沒有老。

   
奶奶91歲大壽。
 
1999.11.12 慶祝奶奶生日，之之坐到奶奶膝蓋上的王位喔　　　　　　　　　　　1983.02.15 奶奶與之之

生命是奧妙的，這世界之所以美妙，因為我們懂得愛人，也能感受別人的愛。我們為了新生命的來到而喜悅，為了愛的人離開我們而悲傷，其實這都是生命珍貴的一部分。奶奶的離去，雖然悲傷，我依然為他感到喜悅和驕傲。喜悅的是奶奶沒有經歷可怕的急救插管，沒有痛苦，而是在大家護送之下回到我們家，才安詳的闔上眼，在大家的圍繞之下，安靜和諧的走了。我替奶奶感到驕傲，他辛苦了一輩子，在最後走的那一刻，有這麼多人愛她，心繫著她，這是奶奶修來的福分。家中有一老，如有一寶，從上大學後越能感受古人的智慧，因為奶奶，分散各地打拼的家族成員，總是在奶奶生日還有過年時，龐大的家族成員都會回到宜蘭一起團聚，也只有在那時候，才能和家族所有成員一起互動歡樂，這都是託奶奶的福，大家好比一條線散落各地，奶奶則是最上面的那個結，把大家緊緊的綁在一起。我相信大家的心中，都因為奶奶而意識到家庭的重要，我自己也因為這次奶奶的離去，深深覺得生育下一代的重要，我的身體裡，留著奶奶的血液，我想要把他這充滿愛和堅毅的基因傳下去，我也希望當我老的那一天，我可以看著我愛的孩子們一個一個長大，在我身旁圍繞著我，共享天倫之樂。

 
我要謝謝奶奶，因為我從他的身上，學習了人生最重要的課題。